【云锋】花折泪之无悔
（五）
依郑太后的意思，尚宫局做了一番人事变动，胡素恩空下的司设之位由司珍阮翠云调任，而司珍之位则由翠云的爱徒掌珍刘三好补上。
关于这番调动的最终目的，尚宫局上下都心知肚明，现任尚宫蔡仲屏离任后，尚宫之位将由阮翠云接任，已是毋庸置疑的了。
对于这一点，阮翠云心里也很明白，但她却不是很开心，因为这番变动的潜在含义，使她和司制钟雪霞已将弥合的姐妹情又出现了裂痕。
她并不想这样，更不想和钟雪霞争什么，在她眼中，权势、地位都不是最重要的，尝受过太多，经历过太多，她只想，象以前那样，在这宫里平静的生活下去，但她也明白，这种想法在这人人欲争上位的皇宫里是最不合时宜的。看着雪霞的咄咄逼人，她唯有苦笑。
这天清晨，身着司设松绿华美官服的阮翠云抱着连夜画好的图册，来到万剑锋位于皇城一隅的将军府，欲与万夫人孙家碧商讨整造妆镜台一事。
她深知，因着万剑锋的缘故，孙家碧对她心存芥蒂，必会诸多留难。为不落人口实，她一大早就赶了过来，刚跨过万府后宅的月洞门，就看见一身戎装，英姿飒爽的万剑锋从书房大步走出来……
她微微一愣，没想到又遇到他，难道真是“不是冤家不聚头”吗？她暗暗苦笑，垂下眼微微屈膝行礼，抬眸时，却与他略显阴郁的眼神纠结在了一起……
万剑锋清早一出书房，就愣在了那里，漫天霞光中，阮翠云一袭松绿色的衣衫俏立在月洞门口，清晨的微风在她绛紫色的长裙上泛起了几丝褶皱。而朝霞绚丽的霞光映射在她脸上，竟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柔美……
门口那株玉兰花树上，几朵雪白的玉兰花瓣被晨风簌簌吹落，纷纷扬扬的在她身遭飞舞，扑鼻而来的浓郁花香竟然带出了一丝淡淡的哀伤。
自从上次曲廊巧遇后，他就开始暗中查问当年的事情，但二十年沧桑巨变，人事几番新，皇帝都换了好几位了，更何况宫中的侍卫，他当年的旧相识早已不知埋骨何方了。
他查了这些日子，只知道阮翠云在他离宫后，曾大病一场，病好后，却被调去雅叙宫服侍在那颐养天年的先皇德宗的惠太妃，直到两年后，惠太妃病逝，她才重回尚宫局再任掌珍，至于他想要知道的真相，却没人能够告诉他。
对于这一切，万剑锋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，他只知道，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忘情负义，是不是真的贪恋权位，也不管他对她到底是爱是恨，还是爱恨交加，他都永远无法忘记她，永远无法不关心她，终身都无法移情了……
望着她，他心绪浮乱复杂，眼里闪烁起不定的光波，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……见她恬静淡然的屈膝施礼，他也只好微微点头示意还礼。
阮翠云看着万剑锋看她那复杂而深不可测的目光，只觉得心涩涩的，胸口有些微微发疼，她不能让自己去分析那其中深切的涵义，只能下意识的躲开……
她低了头，想快步从他身边走过，但两人擦肩而过时，万剑锋那高大的身影遮去了部分光线，使阮翠云忽然有了种昏暗的感觉。
她微微有些闪神，没留意脚下的石阶，再加上两人擦肩时，他宽厚的肩膀无意中撞了她一下，突如其来的力道，让她脚下一绊，身子一个趔趄，头重脚轻的就栽了下去……
就在她闭上眼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疼痛时，身后，一双有力的大手适时地挽住了她前倾的身子，瞬间，她跌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。
“你…没事儿吧？”惊魂未定，万剑锋那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，语气中透着她无法漠视的关切与深情……
阮翠云身子一僵，猛的抬头看去，正好触到他凝注的目光，那眼神好熟悉，盈满了温柔、体贴、心疼和怜惜，竟仿佛让她突然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对她呵宠备至的万剑锋……
刹那怔忡，瞬时失神，她白皙如玉的脸上蓦地飞起一抹红霞，骤然感到一阵心跳和羞涩……是蝶入君梦，还是君在蝶梦？她一时有些恍惚，分不清是醒是梦，是惊是喜，只情不自禁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袖……
一向端重沉凝的阮翠云，也觉心乱了……但，只是一瞬间，迷雾便已从她眼中消散，阮翠云已回复了平日的清明，记起了自己身处的环境……
她垂下眼睑，定了定神，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半倚在他怀里，而万剑锋的手也还扶握着她一只臂膀……她立时大惊，慌忙直起身挣开他怀抱。慌乱不安的看了他一眼，垂眸嗫嚅着低声说“没事儿……”
孙家碧本就对她心怀嫉恨，而眼前这种暧昧的情境，万一被有心人看到，再凭空生出些是非的话，别说她自己百口莫辩，就是于万剑锋也无半点好处。她不愿因为自己而有损了他的名声，更不愿他为此遭受旁人的闲言碎语……
万剑锋适才与阮翠云擦肩而过时，无意中撞了她一下，眼见她脚下一绊，身子前倾就要摔倒，他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，不假思索，立时回身扶住了她，将她圈进自己温暖宽厚的怀里……霎时，软玉温香盈满怀！
那股似花香又非花香，似兰麝又非兰麝的专属于她的肌肤的淡淡清香，沁入他肺腑，透进他胸怀，让他立时忘却了一切，仿佛所有逝去的日子又回到了眼前。而那纤柔温软的身子，仍然和过去一样，散发着令他舒适的温馨……
这些年来，只要一想到那种甜蜜的温馨，他的人就似已醉了……
那本是他魂牵梦萦的人，他几时忘记过她？
二十年来，他无一刻或忘与她在一起的情景，也没有一个女人能代替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，他的心神意念，早已被她牢牢吸附，他也一直在渴盼着，渴盼着能再次拥她入怀，却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！
他发现，她抬头看他时，细长的眉毛微微耸动，脸上泛起了红晕，眼睛很亮，似嗔又似喜，便知彼此都想起了往事……
他能觉察到她的慌张和羞涩，就象当年那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儿……他的云儿，还是那么清澈、纯净……
他爱她，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！
他的刚毅和她的娇柔，竟融合得顺理成章，而他们相互凝视的眼神，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彼此，再无他人！
可那只是瞬间，瞬间之后，她就恢复了理智，明媚的眼睛里闪出惊慌，迅疾离开他怀抱，慌乱地垂下眼帘，显得十分局促！
怀中的馨香消失了，他目光一黯，努力压抑住那止不住的心跳，无声的叹息……
刚才两个人互相凝视时，眸子里重新燃烧起来的火焰，以及他们身体彼此接触时曾引起的颤栗还在他心中激荡……但他知道，以他们现在的身份，不论是为她，还是为他，都不能再有任何的逾矩……
而且，孙家碧就在花厅，现在他什么也不能说，更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对她的眷念关心，不然，以孙家碧的脾气，会给翠云惹麻烦的。
上次她只是听说翠云与他是旧识，就打翻了醋坛子，跑到尚宫局当众给翠云难堪。事后还逼问过自己，他推说是陈年往事，两人早已是恩断义绝，风马牛不相及，她才将信将疑的罢手。若让她察觉到自己对翠云的眷恋，她恐怕会变本加厉的对付翠云。
他不能害她！定定神，万剑锋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图册，细心地拍去上面的尘土，双手递给她，轻声说“没事儿就好，小心些！”
他真挚的眼神以及话里的关切，深深地刺痛着阮翠云，历历往事、过往种种皆聚于眼前，悲伤的、欢喜的、无奈的，皆是她生命中抹不去的烙印。而她生命中曾有过万剑锋的这一事实，也从未像今天这般清晰……
也许，一切都是注定的命数，在她无望的生命里，能遇上他，爱上他，已是她今生最大的幸福！即便他一生都无法原谅她，她也心怀感激，因为至少在这一刻，她从他的眸子里看出，他心里还有她，还关心着她，这就足够了！
她微微垂眸，定下心神，抿了抿嘴角，接过图册，抬眸温然而笑“有劳将军。”
万剑锋点点头，深深的望了她一眼，举步离去……
阮翠云稳稳心神，抬头望望碧蓝的天空，轻轻吁了口气，抱着图册向万府花厅走去……那位难缠的万夫人正在花厅等着她，她还有得忙呢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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